在春风里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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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16 10:42:24 |显示全部楼层

在春风里沉醉

1.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春天的柔美
我要对着春天鞠个躬，低头的姿势像向日葵朝向太阳。然后捧着一抱长长的向日葵花枝，广口瓶装满清水插起来。小孩子们伸出胖乎乎的手，她们的小手背有一溜蜂窝窝，让人忍不住上前抱抱，使劲儿揉搓一下她们的小手小脸蛋小屁股。春风吹拂着河岸的柳枝，柳枝上缀满了芽苞，荡漾着。一下子飘过了云头，一下子又沾着水面。湖水被微风扯起一条条的波纹，每一条波纹都回应了太阳的光芒。小孩子惊叫：哇，水上都是宝石，晃眼睛啊。我说太阳给喜欢的事物都镶嵌上金边，姥姥看你也是有金边的。小孩子指着我说姥姥也有金边了，我们俩看着彼此哈哈地笑，我想我们的笑声也有金边。
路过牡丹园，每一株牡丹都爆出十几颗鼓胀的花头。紫红色的像婴儿的攥紧的小拳头。层层堆叠丝丝缕缕，像是把无穷尽的渴望都凝聚起来，等候花开的胜境。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表白，动过京城也动每一个有缘相见的人。春天里遇见的人和事都有温良的品质，我们自己也变得比以往更好。眉峰聚眼波横一笑一颦皆是脉脉含情，仿佛世间的好都在春风里呈现出了。那个卖春菠菜的男人，那个卖糖葫芦的男人，那个卖菠萝的男人，那个卖家鸡蛋的女人，那个卖海虹的女人，那个卖草莓的女人，市井是他们的烟火是他们的。
我只是蹭一下他们的衣襟，周身就沾染了莫名的味道。我去买东西的时候，他们说香得邪乎甜得霸道嘎嘎脆快，我就捂着嘴乐，这修辞手法的活学活用也没谁了。所有的人物形象都是由弱点去完成的。风起处，我们内心的柔软像触角一样伸展。我喜欢迎面而来的那个人，她有不遮不掩的狡黠，有显而易见的贪婪，这有什么呢。今天我带着小娃在堆满落叶的松树下扒开一堆土，装满了袋子用小花驴驮回家了。我想换花土，慢慢来吧。
我们干活的时候，一只流浪猫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有一盘花土干燥松软，它躺上去眯着眼睛。它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随时都警惕。后来又来了一只，我没看到，我带了老三去超市买咕咕鸡去了。也不知道哪天，老三的咕咕鸡跑到邻居家院子了，老三扒着栅栏缝看见了，邻居家没人。我们回来的时候，我说大猫呢，她说被另一只猫叫走了。

2.清晨和黄昏
光芒有点耀眼，把开得刚好的向日葵挪一下。挪到没有茶杯酒瓶小咸菜的南阳台，这只花瓶原是在餐桌靠里的位置。一日三餐看着葵花展开金色的花瓣，觉得诗和远方也没那么遥不可及。我很满足不用急促地狼吞虎咽不用还没咽下最后一口饭就冲出去等车不用带着一张口罩脸等到了办公室再对镜涂白的日子，湍急也好险滩也好终于到了平稳宁静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每天早上搬个小板凳坐阳台上看那些植物是奢侈的，阳光将我和花啊草啊当做一个整体去宠爱。从烟火里搬开一瓶葵花头，带着去阳光里走走停停，我的某一部分也和花一样舒展了腰身。再抱着花瓶送回餐桌靠里的位置，实在是太合适了。除了不亮堂再没别的不妥。
我临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餐桌，每一样都和这瓶花不搭调，刚刚煎饺子的盘子还没刷。煎了七个饺子剩下一个，两面焦黄油亮的，白菜油滋拉馅儿的。牛奶盒也在那里静静地躺着，我回手关了门，谁有不甘都没用，我的一抱向日葵在油渍麻花里一样灿若星星。拥有繁杂琐碎的事物没完没了，你唱罢他登场，跌宕起伏地轮番上阵。指纹锁是个好东西，我们俩的两串钥匙在鞋柜上不言不语地扔着。餐桌上一切如旧，没洗的那只盘子里饺子还在，看起来饺子犄角有些抽巴有些硬实。躺下的牛奶盒还在装睡，太如常了是一件可怕的事。
放水清洗排骨，预备葱段姜片蒜瓣，清炖。我喜欢清淡他喜欢油腻，应了那句俗语：裤裆放屁两掰着。要是我宁愿不要置办油烟机，水煮清蒸都不散发油烟味，但不行他每天都在寻找过年的滋味。排骨端上来以后，小老三边吃边说姥姥的花真漂亮。我手有油我不摸花，我真想抱起他举高高。趁着现在我勉强能举起来，用不了多久我这老腰就不敢举了。
前几天带欢喜去游泳，骑车骑得很慢，看看路两旁的事物。树有了小芽子，风一天比一天柔软。她说今天太开心了，她被选为美术社团的课代表了。今天放学老师说让她喊队，我说你喊的好吗，她说老师说我的声音最大。这仨娃都属于了社牛，阳光灿烂型。游完了洗澡，她说饿了想吃寿司，这个水谷家寿司店我们去了五年。老板娘和她老公见证了仨娃成长变化，欢喜进屋脱衣服问一句还认识我不，老板娘抬头喊欢喜，说欢喜变成大姑娘了。一份鳗鱼卷半份三文鱼，轻松吃光。

3.随意聊聊就好。
阿盏也没说，以至于我收到快递时一脸懵。做各种猜测。后来阿盏看我收到了上了手腕子，才一脸坏笑地问这是被谁暗恋了啊。某一天我和高梁老白一起吃饭，忘记了那天还有谁，记得散局时有人说简枫离得远高梁你去送送吧，高梁那家伙说五十岁的老娘们儿了还能出啥事啊。有时候也会想起做姑娘时偶尔遇见搭讪的男子，眼神里满是仰慕欣赏。那时我想我是羞涩拘谨的，不爱说话也不与人交流。现在想来是找不到可交流的那一个。
前几天小众书坊预售李南姐的新书《那么好》，付款购了十本，打算送给喜欢诗歌的姐妹们。南姐说这年头怕是找不到合适的十个人啊。我闺女说妈妈是冲动的，书到了你还得出去邮寄，事情就多出了很多，想给谁让她自己订你发红包多好。我就是越来越笨，脑袋瓜几乎不会拐弯也想不到变通。然后退款，逐一联系，最后把闺女都算上了才八个人。有点失落，是为诗歌还是别的也捋顺不清。我在一小片天地间朴素地活着，等候季节一遍遍轮回。写流水写心意写极速沧桑的这一把年龄，恍惚间我从冬天走出来，为等一场雪心焦。放眼望，河岸堆柳远山含黛，风里簇拥着泥土松软草木发芽的芬芳之味。只要有心，每一个朴素庸常的日子都是好的。
高梁的山坡被他倾其所有做了暖棚，棚内樱桃花早就谢了，樱桃也有小拇指大了。他说你一天啥事没有就不能过来帮我干点活啊，我倒是真想去，怎奈闲里也有三五事占着手啊。他说不干活不让吃樱桃，谁信他。樱桃熟了我就带娃去祸害他的山坡。头几年春雨过后他的山坡一层一层的猪毛菜灰灰菜地黄花，站在山坡上看天都感觉低了很多。记忆里有件事很难忘，她妈给我们做大黄米干饭白豆片，太好吃了。我一下就想起我娘，后来问他他有没有再做，做了给我送一点吃。他说就做过那么一回。那天晚上高梁说他是孤儿了。我俩聊了好一会儿，这个年龄爹妈都不在了，每个人都会有一种找不到根基的飘忽感。我和老白说这事，老白说唉，我说哪天咱们聚聚唠唠嗑儿，他说嗯。这么多年的朋友都变得如此简洁了，都在就好。
我这几天都在写王晓玲系列诗，也许不算诗，不过是我想要的一种分行表达而已。王晓玲我感觉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我的骨头缝里，一下一下地疼。我看她发给我的右手照片，看受伤的中指谨小慎微地在那，有点躲闪有点无奈有点认命。我还想写一篇散文，叫《窃神记》。命运这东西是斑斓的，斑斓的下面不仅仅有闪亮华美更有灰暗的破败不堪的，不认也得认。但认下命运的另一面，不证明我们就不如抗争，相反我们且得一刻也不停歇地反抗争斗逃离，直至我们动弹不得。

4.再聊一会吧。
你决定开花的那一刻，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只需要准备好芬芳之味和自由之态，准备好朝向光芒的脸庞和一双适脚的鞋子。早安，勤奋好学的简枫同学。我说的勤奋好学，就是边勤奋边好学。好学里有个好，这里当喜欢甘愿讲。勤奋的勤指的是同样的事坚持日复一日地做，而奋其本义是鸟张开并振动翅膀，鼓翼飞翔是要用力的故而奋。将一个奋做到极致是要拼尽全力的，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今天是恭喜在幼儿园担任迎宾的日子，昨天我们为了好好休息取消了游泳。昨天也是真冷，风也有力量，我们俩从半路折返回家。早上叫他起床是七点，他睁开眼睛就说姥姥我昨晚做梦当过了迎宾。他站在幼儿园门口，和伙伴们排成一排，高出一头。再高也是那个在家让哄着抱着讲故事的娃娃，就要六岁了。迎宾这个角色幼儿园期间只轮到一次，他看起来很蓬勃，喊着小朋友们早上好老师早上好。喊出来的是唱声，每一个字都拉长了音准。他在努力做好属于他的那个角色。
这个白羊座小暖男是贴心的。出门总是会提醒我手机带了没电动车钥匙带了没药吃了没，摁住电梯让我先上他回头检查门关好了没。他说和姥姥住也很好，姥姥也是妈妈是妈妈的妈妈。他说他有三个家妈妈家姥姥家奶奶家，我说你大富翁啊。我们一起做过许多事，去自然里探险是寻常事，我们看电影，看伊朗的小鞋子，看意大利的美丽人生，看法国的放牛班的春天。这个小家伙对我而言是一味药，能延缓衰老抗击痴呆。当然三个娃都是，而药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某一种，是综合立体的复方加味丸。
做个能够成为榜样的人，至少我认为要不断地修正自己的内心和言行。比如娃们有时和姥爷闹脾气，比如姥爷忽然变成醉鬼姥爷了，恭喜欢喜就会一起上阵收拾他。我说姥爷除了喝醉酒剩下都好，他们俩就说喝醉了姥爷爱骂人，我说等他戒了酒就好了。我也知道酒后无德的人又怎么能好呢，但我还是努力地把希望给他，虽然很无力。希望是要有的，就像梦想，万一实现了呢。比如今早，那姥爷在前边开路，我返回去拎电池拿钥匙，小白羊男自己遇上大事忘记了提醒他的迷糊姥姥。等我赶到幼儿园，恭喜身披绶带已经全副武装好了。早春的太阳从楼顶倾斜下来，打在孩子们花朵一样的脸上，那么明亮。
活着，拼尽全力。

5.惊蛰那天，充满不安
春天的渤海湾一刻也不能安宁，她的海浪声连上了燕山的松涛阵阵。我和孩子们一同奔跑，跑进光芒里伸展双臂，朝向天空悬浮的那一轮浑圆。小虫子们苏醒了，彼此望望伸懒腰踢腿，睁着好奇的眼睛。婆婆纳和白头翁冒出了头，惊蛰是个孩子，一天到晚不消停。他们有无穷无尽的力气，能撼动地球。我常惊讶于他湖水一样的眸子，像惊讶于旷野那些与我相认的小野花。我也是不安的，捂住胸口一回回压制自己。
喜悦很小愿望很小我的城更小，我不断地说开花去啊开花去吧。白色的鸥鸟是海开出的大花。我在岸边吃惊地看着近处，以为自己就是春的一个微小的细节。只是我不能够俯冲和飞翔，少年时我以为理想是有翅膀的。但我很多次扑啦啦飞上矮墙，沾沾自喜于那时风景。再飞，羽毛滑落翅膀折断，雄心变得不再勃发。不断地摔倒爬起来，不断地遇见又离散，看起来波澜不惊。然而惊蛰，让堆叠的事物重新涌现出，仿佛春风吹拂着一大筐理由。挑拣豆种栽种葱妙苗，去更远的地方寻一把野蒜回来烹鸡蛋吃。
有人开始掏灰，清理锅灶，煮饭熬菜。她戴帽子扎围裙戴手套，她脸上还留着昨夜梦的痕迹，有一点笑意有一点安于，还有一点不太显露的头角。她煮什么都好，她熬什么都好，她在搅拌一天天的日子。这看起来毫无新意的日子，努力搅拌也能翻出来点儿浪花。
我们在路上迎着春风骑着我们的小花驴，在我们前边有个女人骑着平衡车，我们不远不近的相跟着。她围粉红的头巾，清晨的光芒有时聚拢在她的头巾上。我想喊一句，走啊开花去。我在园子里走走停停，娃跟着我小嘴巴说不停。遇见一个红字老奶奶，走路踉踉跄跄往一边栽歪，娃上前说奶奶我扶着你吧。老奶奶说这孩子真懂事儿，娃说幼儿园老师说要向雷锋叔叔学习。我说你都知道雷锋啊，那你给我说说呗。娃说下雨了把雨伞给别人，帮着别人抱孩子买车票，这就是雷锋呗。
那个红衣服的奶奶说她走不快，她前几年脑出血了。娃仰着脸问老奶奶你小时候叫什么名字啊，老奶奶说我小时候叫苏凤兰，我老了也叫苏凤兰。娃哈哈大笑，他说奶奶我叫刘初实我弟弟叫刘初玖。我和娃，和遇见的苏凤兰奶奶，还有抱柴火烧火的女人，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新的一天。

6.关于葱的一些事
大致是清明时节。上一年遗落的葱经过漫长冬天又活过来了，这真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尖尖的弯弯的羊角葱钻出地皮，分不清嫩黄还是嫩绿。春天最先打动人的颜色就是黄绿揉杂。河堤的柳也是，烟笼一般望不到尽头。说是鹅黄的，远远望那雾霭却有着扯不断的浓郁的化不开的绿意。
有一年我赶在春天来临织了一件绿色毛衣，准确地说是鹅黄色。细想应该是二十多年前了，因为我穿着那件毛衣抱着外甥女照过一张相片。我外甥女今年本命年，婚期都定了在六月。我想说光阴飞逝也没削弱我对绿色事物的热情，尤其是每当北方的天空出现整齐干净的雁阵，春风吹拂着雁过时让人震惊的嘎嘎声。一种莫名的冲动从身体里升腾起，像是一个人拥有大片的土地拥有数不清的神奇的种子，这一年将带来无限的可能。
一个心怀美梦的人不一定要敲锣打鼓地去喧嚣，看起来特别安静才对。院子里有大太阳的时候，我常搬个小方凳做院墙边晒后背晒膝盖，晒能晒得到的，顺便拎一捆葱慢慢剥。闺女在摆弄她的多肉，仙人掌科、番杏科、大戟科、景天科、百合科、萝藦科、龙舌兰科和菊科，她说起来头头是道，她的几百盆多肉是她的心头好。她爱点什么也好，单纯地爱她的仨娃是会让人窒息的。某一年我花了七百多给她买一盆白熊，不知是太阳大了还是水多了，呜呼了。我允许她失败，不论是盆是花照旧一样不落地为她买了来。
去年起葱记得是28捆，仨亲俩好都送过了还剩下17捆，午后我把吃剩下的从立起来放墙根，还有7捆。收拾一下得刨条沟垵上，吃时随手拔。辛辛苦苦一秋巴夏经营的，吃了不可惜糟践了心疼。这说话就暖和了，春风吹过几后晌春雨嘀嗒几头午，就遍野青草芽儿了。去年上冻前踩下的葱苗吹着气一样往起窜，新葱长满畦了，老葱就顶上花了。那时坐畦头看一排两排的老葱忽闪忽闪地东摇西摆，葱花上落了蝴蝶，小儿葱从边上挤出来了。蓬蓬勃勃地新旧交替，顾不上伤感只是感觉有趣。尘世的事物莫不如此，你才唱罢我再登场。
紧着几天功夫叠垄施肥栽葱秧子，我去熟食店买猪头肉给我家老头下酒。他说他妈的这活计谁干谁累啊，都是给你干呢。我说你别这么想，我都把一辈子交给你了，我给谁干呢。他愿意吃小葱蘸酱，我给他做牛肉酱番茄酱鸡蛋酱，各种各样的酱都准备好了配小葱。葱像娃娃也像士兵，齐整得站在菜园的北角上，我们家老头也真是疼惜这些葱。他找来直溜的树枝，插进垄沟里再用线绳绑上，护卫靠边的长得粗实的葱娃们。
有时黄昏活计干完了，他张罗吃羊肉大葱馅饺子，我就去拔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周正的，再去超市选一块羊腿肉。葱毕竟是佐餐的辅助，那些酱啊蛋啊肉啊且得搭配呢。今年他又要种两畦蒜，我说你不如一口气种全乎了，就着一旮瘩边角地种点姜得了呗。他说我负责种葱姜蒜，其他的都你负责了。
不过是早春想起了几颗羊角葱的事，这一年光景便与葱有了扯不断的勾连。当我挎着小篮子去春日旷野，寻那些刚冒出头的鲜亮野味，腰脚都显得灵便了。也好，千丝万缕扯不断，过日子就像一张网，不过是透过网格眼望着太阳的光芒。并且有兴趣在晒太阳的时候做个梦，而已。

7.搂叶子的女人
我在园子里常遇见她们，包着鲜艳的围巾，弓着身子低着头，怀抱一把搂耙子。搂啊搂，没有尽头的叶子一层一层，上个冬天的大风吹落它们，它们紧紧地贴和着大地。搂叶子的女人偶尔直起腰身，彼此说上几句话，这是园子的东北角，偷一会懒儿不会被觉察。我想给她们拍一张照片，走近她们商量：我能给你们拍一张照片吗？她们互相望着哈哈大笑起来，我竟然完全不知她们笑的原因。我有点发愣，站在她们近边不知道拍还是不拍。一个包着绿围巾的女人说：埋里埋汰的拍个啥啊，不就是一群农村老娘们嘛。我说春天了，拍出来很好看呢。她们没说让也没说不让，有继续干她们的活计，她们身前身后的叶子三五分钟就装满满一大袋子。那袋子太大了，四五个搂叶子的女人站在装满叶子的大袋子边上，看起来还显得娇小。她们几个人合起力来推搡那个硕大的袋子，四五个这样的庞然大物站在那里，有点像傻傻的怪物。
我离她们远了一点，对着她们的背影，把镜头拉近一些拍了一张。左边那个女人右脚略微抬起，身子舒展有几分妩媚动人的味道。我想起二小姑和我说她来城里打小工了，一天七十块钱，给花圃里的小树穿衣服。那时去年初冬的时候，她们坐着面包车来市里，干一天活晚上再做面包车回去。山里的女人来城里做小工是日结算，每天都能拿着钱回家。她们说每人原来是八十，面包车抽走十块钱，这七十块钱也足够让她们乐呵了。一年下来都能有活儿干是最好的事，她们不操心去哪里做什么事儿，只是每天跟着面包车来有啥干啥。她们活得单纯，她们的快乐也简单，每天为着那七十块钱起早贪晚地挨累。这是一群没权力生病地女人，甚至她们觉得连偷一会懒都是一件奢侈事。
山里女人能得清闲只有腊月正月，不出来做活计了，在家忙乎年。偶尔能空出一日半日打个麻将摸个小牌，输赢不过三五十也是心疼得骂祖宗。她们说城里人太浪费了，树枝叶子都没人要，垃圾箱边上旧衣服旧鞋子也没人要，真是糟践钱呢。山里烧火做饭都是女人拾柴，秸秆就是烧高粱秸秆，玉米秸秆能粉碎卖钱卖给养牛的。三月，当大地蓬勃兴起的时候，搂叶子的女人一耙子一耙子地清理落叶，在她们身后我仿佛能感觉到万物有灵舒展腰身冒出青嫩的小芽苞。我时常在想每一年都要一遍遍地出去找寻，找着找着春天就浩浩荡荡地来了，便以为是我找来了春天。此刻我方才觉得自身地肤浅，那花叶繁茂的春分明是这些能干的女人一耙子一耙子地搂出来的。她们红彤彤热涔涔的脸庞，比春花还要娇艳动人。
我在园子里走了有两个小时，在白杨树下遇见她们，在栎树下遇见她们，小槐树皂荚树她们像移动的几个姐妹，满园子到处都有他们。她们嘻嘻哈哈地聊天，她们响亮地笑毫无顾忌地高声大嗓，我忽然就羡慕了。她们活得自在像一株不加修饰的植物，迎风长成自己的模样，她们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我想讨要一把大耙子，去她们中间搂叶子，又怕她们哈哈大笑，笑我装假笑我矫情。我像个夹起尾巴的大猫，悄默声地离开她们，春天属于她们，而我不过是过路人。我频频回望她们，她们也没有留心看我一眼，依旧做着她们手头的事，叶子被搂到她们的脚下。她们又开始往袋子里装叶子了，袋子还是那么壮阔硕大，她们对付起来那么力不从心。

一个人醉了，不在有没有酒。信马由缰由他去吧，何况在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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